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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4章 長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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頭疼得快死了。

這是阿糯恢覆意識後的第一個感受。

所以她忍著太陽穴一跳一跳的鈍痛,連眼皮都沒有動一下,像一灘爛泥一樣在床上裝死,幾乎感覺不到自己的手腳。

昨晚是怎麽回事來著?她拖著遲鈍的腦袋想了又想,只記得自己似乎靈光乍現,想出了一個絕妙的點子,和鏡堯拍著桌子嘰哇亂叫了一陣,但至於這個點子究竟是什麽,以及後來發生了什麽,一概完全想不起來了。

不過與之相反,夢裏的事情她卻記得十分清楚。

她又做那個夢了。

在那個從小做到大的夢裏,她還是穿著那身好看得不像話的紅衣,立在那片曠野的半空,不過這一次,她記得夢中男子的臉了——是嵐澤。

在夢裏,嵐澤一言不發地站在她面前,形容蒼白而蕭索,嘴角緊抿成一線,眼底仿佛隱忍著某種極深的痛苦,和平日即便咳血也雲淡風輕的他簡直不像同一個人,令阿糯忍不住地心驚。

但她還沒來得及說什麽,嵐澤忽然傾身過來,毫不講理地吻上了她的唇。

阿糯不得不丟臉地承認,即便她平日再怎麽膽大包天吧,在男女這件事上她仍然是十分的缺乏經驗,於是她一慌之下,就使勁想推開嵐澤。可讓她沒想到的是,夢裏的嵐澤卻格外的霸道,無論她怎麽掙紮,都緊緊地扣住她的後腦,長驅直入,不容她有半分逃脫的企圖。

那個吻的力道,就好像此生再也不會相見了一樣。

其實阿糯並沒有做過這樣羞人的事情,腦海裏卻不知為什麽就是生出這樣一個想法,於是她膽戰心驚間,就把自己給嚇醒了。

嵐澤這個混蛋,平時一副怕被人給輕薄了的小媳婦的樣子,原來專門跑進她的夢裏來耍流氓。

罵歸罵,阿糯卻不自覺地回想起夢裏那溫暖的,似乎帶著清香的唇瓣,那觸感真實得幾乎不像是夢。她一邊譴責自己的念頭齷齪,一邊嘴角卻忍不住地上揚,還意猶未盡地抿了抿嘴唇。

而就在這個時候,突然響起的一個聲音嚇得她直接從床上滾了下來。

那個聲音是這麽說的:“嘖嘖嘖,做夢都能傻笑,真是沒救了。”

阿糯驚恐萬分地睜開眼,就看見風巒那張熟悉又欠揍的臉湊近過來,還咧嘴道:“哎呀呀,對不住,不知道你醒了,沒摔傻吧?”

阿糯想要給他一拳,卻發現被子把自己纏成了一團,只能一邊狼狽地爬出來,一邊問:“你怎麽在我屋裏?男女授受不親懂吧?”

“嘁,就你這樣的,沒人和你授受。”

話音未落,風巒趕緊擡起手臂護住頭,堪堪避過阿糯的一擊,連忙道:“別別,我有正事!”

阿糯用狐疑的目光瞪著他,“幹什麽?”

“我就鬧不明白了。”風巒用一種被始亂終棄的眼神看著她,“你怎麽和司命攪和到一塊兒去的?”

“你以為我願意呀?還不是為了你惹下的爛攤子。”

阿糯昨夜喝得不省人事,還做了一個讓心撲撲跳的夢,再加上剛才這麽一摔,現下整個腦袋一團漿糊,暈暈乎乎就問:“你來找我是想通啦?你打算什麽時候和向婉說清楚?”

“什麽說清楚?”風巒一拍床沿,“我和婉兒過幾天就要成親了!你和司命別想橫插一杠子!”

阿糯被他吼得腦袋疼,默默坐回床上。

哦,他昨天好像是說過,寧可被天帝罰得神魂俱散,也不會和向婉分開來著。

這會兒阿糯是沒有精神和他生氣的,只望著他大義凜然的神情,沈默了片刻,忽然問:“小師兄,你有沒有想過,凡人的壽命只有幾十年?”

風巒原本預備她和自己對嗆的,這一下倒有點回不過神來,楞了楞才道:“當然。”

阿糯勾了勾唇角,轉臉看著窗外,“我也是個凡人,我是想象不來,你們這些神仙動輒幾千幾萬年的壽命是個什麽滋味。但是我小的時候,家裏養過一只貓。”

風巒靜靜地看著她,一言不發。

“我特別喜歡它,它也很黏我,總愛鉆進被窩裏和我一塊兒睡。”阿糯低下頭,很輕地笑了笑,“但是我十歲的時候它就死了,後來我再也沒有養過貓。”

在她這樣說的時候,她竟然有那麽一瞬間,忽然想起了嵐澤的那句話——“若你真能修仙得道,脫離輪回,再來探究這緣分也不遲。”

原來,是這樣的一種心情嗎。

她搓了搓手指,一時有點感慨,果然還是神仙見過世面,一早就看穿了。她一直腹誹嵐澤別別扭扭的不爽氣,但這樣一想,倒有點不好意思怪他了。

風巒似乎被她這句話點中了,好一陣沒有說話,阿糯頗有些孺子可教的欣慰,正打算乘勝追擊開導他一番,風巒卻忽然開了口。

“你的貓叫什麽名字?”

阿糯一呆,茫然道:“小橘。”

“你看,它只是一只貓,但過了這麽多年,你還是記得它的名字。”風巒忽地笑了起來,“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,你還是希望你養過它,不是嗎?”

是……這樣嗎?

在他那種仿佛洞察了她的笑容裏,阿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。

她身體裏有一部分有點生氣,雖然她不願意承認,感覺像是深思熟慮編出來的鬼話被人拆穿了,但另一部分卻又好像有一點欣慰,至於為什麽,她自己也不知道。

風巒站起來,帶著笑拍了拍她的肩膀,翩然而去。

這個背影,有那麽一丁點瀟灑,還有滿滿的嘚瑟。

阿糯頹然靠倒在床頭上。道高一尺,魔高一丈啊,自己睡得迷迷糊糊的就和這混球比口舌,是昨晚撞了腦袋嗎?

而此刻,千裏外的玉門山上,逐光努力忍下一聲嘆息,放下藥碗時的力道卻忍不住比平日重了三分。

嵐澤神色如常,轉身端過藥碗,並沒有任何遮掩的意思,他方才正在看的東西就這樣明明白白地暴露在逐光眼前。

那是一個淺青色的瓷盆,看起來很適合用來養什麽水生植物,不過現下裏面什麽也沒有,只有一盆水。

不,這樣說並不確切,因為那平滑的水面並不尋常,上面赫然映著一間臥房的景象,房中還有一個少女,一臉郁悶地坐在床邊,有一搭沒一搭地撥弄著床帳上的穗子。

這盆中的水面儼然像一面鏡子一般,看得就像面對面一樣清楚。

“師父,您少看幾回吧。”逐光看著這個青瓷盆,很有一種想把裏面的水潑個一幹二凈的沖動,然而他是萬萬沒有這個膽子的,只得苦口婆心地勸。

這水並非凡物,若真要論起來頭,委實是件寶貝。

九天之上有一池,名“有塵”,在禁地之內,相傳透過池水就能看見自己的前塵舊事。

有些人以為,只有凡人這樣朝生暮死,世世輪回的生命才有前塵一說,這些人都是修行不到家的。神仙的生命太漫長,在這長得看不到頭的壽數裏,無論是由於意外,還是自我蒙蔽,或者別的什麽,忘記過往這件事都正常得很,你站在紫霄殿上隨手抓十位仙家,總有八位多少忘了些什麽的。

神仙和凡人有時候並沒有什麽不同,越是不知道的,就越想知道,也全然不管他最初忘記這件事,是不是為了自己好,而當真弄明白了之後,結局卻往往又不令人高興。

這樣的事發生得多了,帝昊就索性將有塵池附近劃為禁地,設術法禁制,省得生出許多麻煩。

而他的師父,人人敬仰的嵐澤神君,顯然是憑著與帝昊非同一般的交情,硬生生搞到了這樣一小盆池水,抱回玉門山挪作私用。

不過可以想見,這池水原本只作觀前塵之用,要想讓它能夠看見某一人當下的處境,自然是須費些別的功夫的,而這就是好涵養的逐光生悶氣的緣由了。

早在阿糯和風巒手忙腳亂將昏迷的嵐澤帶回山上的時候,他就看見過嵐澤袖中滑落出來的姻緣結,當時他面對這雖然不知究竟為何物,但顯然是凡間男女互表情衷的爛大街玩意兒,著實大為驚訝了一番,不敢相信他家師父有一天也會在這些東西上花心思。

可他後來仔細研究了一番,就弄明白了其中玄機,兀自糾結了一陣,最終還是找機會偷偷塞回嵐澤袖子裏了。

可憐他這個師妹,傻樂傻樂地整天戴著那根破繩子,全然不知道上面早被人家施了法術,她不管走到哪裏,一舉一動都能被人從水鏡裏看見。

但是,這畢竟是很耗靈力的事情,尋常人也得掂量一下,何況是嵐澤這樣的底子,何況是一天五六七八次地看。

“師父,您別……”

其實逐光想說“您別裝傻”,卻又擔心沒大沒小,就在他這一遲疑的當口,剛剛將藥一飲而盡的嵐澤忽然劇烈咳嗽起來,趕緊取過手邊的帕子掩住嘴。

逐光本能地上前一步,嵐澤立刻擺了擺手,將咳聲強壓下去,方道:“無妨,剛才喝藥有些急了。”

逐光定定地註視了他須臾,忽地抽身上前,也不顧僭越,劈手奪過那方他沒來得及藏進袖中的帕子,抖開丟在桌上。

雪白的帕子上,一朵嫣紅觸目驚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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